虽然走出考场时还抱着一丝侥幸心态，但在咨询了七八家考研机构后，毛毛发现自己远远到不到目标院校的要求。从2019年到2024年，这已经是她第五次考研失败。
为此，她写下一篇《放不下考研的五年，到此为止吧》的帖子，在网上发了出来。她发现自己并非特例，大家纷纷在帖子下分享自己三战、四战，甚至十一战的经历。
毛毛说，考研次数多了，“上岸”似乎不再是一个具象的目标，而是一个美好的憧憬。就像买彩票，明知中奖几率不高，但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幻想，中奖后该如何挥霍这笔巨款。
事实上，研究生正在不断“贬值”。随着就业环境下行，研究生数量过剩，第一学历歧视等问题陆续浮现后，人们开始怀疑：“考研上岸”这件事到底算是中头奖，还是仅仅收获了一张研究生体验卡？普通人还能通过考研改变命运吗？本科生的出路只有考研吗？
毛毛曾幻想，等将来考上研究生，要去做综艺节目的编导，结果最近一个做导演的朋友，因为资金回流过慢，刚刚辞职。毛毛觉得“蛮可惜的”，但年轻人“没有钱，也确实没办法”。
丽莎正在零基础学习高数。本科英语专业的她，学起来有些吃力。但她知道，文科生就业环境不好，内卷严重，考研是她更换赛道的最好机会。于是在本校的热门专业中，她选择跨考土木水利。
大多数学生都像丽莎一样，希望通过考研改变现状。在校学生渴望提升学历、更换城市，或者转变赛道；已经步入职场的打工人也想利用读研，寻找新的工作机遇。
“好几年都是停滞的。”豆子发现，自己一直无法在工作上得到正反馈。公司平台太小，做的事情很有限，再坚持下去，不过是温水煮青蛙。更何况在企业，随时都有被淘汰的可能。豆子想“换个赛道，去高校当老师”。考研，是她通往这条路的唯一途径。
刚毕业的时候，豆子还没想过考研，她把考研当做将来改变人生的机会卡，一直留到了28岁，才决定迈出这一步。
和豆子不同，蒋小燕觉得自己被困在考研里五年。一战失败后，她自感“年纪大了”，不敢二战，但心里却从未放弃考研的念头，“当初高考的时候失利了，考研就成了我的执念”。
蒋小燕在一家外企工作了三四年。刚来的时候，“同一批六个人都是985、211的，只有我一个人是三本”。虽然公司是世界500强，但一直上夜班，工资也只有3500-5000元。学历自卑和对未来的迷茫，让蒋小燕陷入深深的无助，“没有目标，不知道怎么努力”。于是，她打算先完成自己考研的执念。
在职场摸爬滚打了五年，蒋小燕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。在权衡学校和专业时，做了充分的考量，最终她决定考西南财经大学的MBA。
失败五次的毛毛，同样对考研有执念。每一次，毛毛的目标院校都是中国传媒大学。但中传的考核机制有些不同，它在初试和复试间，增加了材料评议环节，除了要求考生初试过国家线外，还要对学生的综合能力打分，二者综合通过后，才能进入复试环节。
她本科是学新闻的，从专业来看，“中传是最好的选择“。加上考研浪费的这几年，毛毛希望找一个“进去学两年，能抵两年社会经验的学校”。所以，毛毛从未换过学校。
毛毛五次失败的理由各不相同。第一次，准备不充分；第二次，学校突然换考纲；第三次，进面试后被刷；第四次，考题难度加大；第五次，缺少作品集。
每次备考的过程都很痛苦，毛毛需要不断平衡工作和学习的压力。考研前几个月往往是最忙的时候，不仅要准备考纲，还得巩固专业课知识，经常需要熬夜背诵。这对患有多囊卵巢，“不能长时间熬夜”的她来说，更加困难。
好几次，毛毛都想放弃，但又无法下定决心。第四次考研失败后，她找了心理医生，医生告诉她，自己这是“强迫性重复”，习惯强迫自己重复做痛苦的事情，“类似于pua，明明很难受，但还是离不开”。
工作干不下去，就想通过考研逃出去；备考撑不住了，又想回去工作。两者互为毛毛逃避现实的方式。她很清楚，“即便考上研，也不会开心”，这只是她给枯燥生活赋予的一丝希望而已。这也是很多人多年坚持考研的原因。
小新是一名985硕士，去年在投了300多份简历后，终于找到一份“厂里的工作”，快入职的时候才发现，周围同事都是比自己小三四岁的本科生，“感觉自己付出那么多，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，心里很不平衡”。研究生学历，在就业市场上似乎没那么重要了。
官方公布的2024年全国硕士研究生考试报名人数为438万，比上一年减少36万人。这也是八年来，考研人数首次较前一年有所下降。不难看出，学生开始理性考量“读研到底值不值？”
在毛毛考研失败的帖子下面，不少人现身说法，表示自己虽然是个研究生，一样找不到工作，“不如直接考编”。
但几位大龄读研的学生表示，经历过几年社会毒打，重新回归校园后，自己的心态和圈层都发生了很多正向改变。
豆子在校期间学会了很多技能。文案策划、拍摄剪辑、身材管理……和过去乏味的工作不同，她不仅可以通过这些技能赚取生活费，还能收获更多正反馈。“畏难的情绪逐渐消失了”，她不再害怕接触新事物，“想得到什么就尽力争取”。
今年29岁的豆子，是全年级年龄最大的学生。她毕业后想去高校，但不少学校辅导员岗位要求年龄在30岁以下，任课教师又要求博士学历以上。短暂焦虑后，她搜寻信息，最后决定去普通民办本科或者大专院校当老师。“我就是个普通人，没有太大追求，找到一份我觉得有意义的工作就行了。”
除了内在的变化，读研也扩展了蒋小燕的圈层。研究生毕业时，蒋小燕31岁，即将面临就业市场中的35岁危机。以前，她跟同事聊起这个话题时，只能抱怨市场不景气。但现在，“可以和更优质的朋友圈探讨，大家更倾向于如何解决问题，而不是提出问题本身”。
在投了上千份简历后，蒋小燕找到了一份央企工作，工资是过去的几倍，福利待遇也不错。跟她交谈时，她强大的精神内核和积极向上的学习态度，让人很难想象她曾经有过学历自卑，这也是企业当初想招男性，最后却选择了蒋小燕的原因之一。
她认为，如果不读研，或许未来也能找到这样一份工作，但会花费更多时间成本，走更多弯路，“读研给我创造了一个接近它的捷径”。
过去一年，享享脱产考研。没有社交没有收入，体重暴涨20斤，失眠脱发，情绪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，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，但还是没考上。
报考人数下降，并没有改变考研依旧很“卷”的事实。根据《2024年全国研究生招生调查报告》显示，研究生总体录取率比例大约在35%左右，大约有三分之二的考研人会面临落榜。
享享就是其中之一。366分的初试成绩，在新闻专业只能调剂去一个较差的学校，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，因为她在工作中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。
“女孩子要么追求更高的学历，要么追求更好的工作”，她不愿在调剂里将就，索性发挥自己能言善辩的专长，进入了电商直播行业。刚工作两个月，在二线城市，月入一万，“比同城市的应届生要高一些”。
回看过去两次考研的经历，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开心。“学历只是敲门砖，最后还是要靠自己，能力最重要”。享享已经不想再考研了，她对职业生涯有了更清晰的规划。她觉得应该先拓展认知，而不是一味把自己困在考研考公中，了解全行业动态，学会抓住风口，同样能获得成功。
当被问及是否存在幸存者偏差时，享享解释，“任何人都有机会当那个幸存者，只是现在我们的思维太局限了”。
毛毛也在考研失败中获得了成长。第四次考研失败后，她主动向心理医生寻求帮助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重复做痛苦的事情，职场、学业，仿佛一切都在受挫，她想找回真正的自己。
经过一年的心理治疗，她的情绪好了不少，逐渐开始了解自己真实的样子。她很庆幸当初的决定，“如果没有过去的失败，我可能根本不会想到找医生”，考研是毛毛探寻自我的契机，“不管能不能上岸，这段经历都对我很有意义”。
现在，毛毛对考研看淡了许多，“它只是一场考试，远远达不到决定我人生的程度”。毛毛不喜欢媒体把考研气氛渲染得过于悲观，她觉得考研只是个人选择。“不管年龄多大，本科如何，考研这件事，想考就考，不考就不考，不需要别人评判值不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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